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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的話都說了,該加油的也加油了,該笑該哭的也都哭哭笑笑已畢。 

在等候開刀的小房間裡,護士來來去去,外面的病患和陪病家屬走來走去,氛圍像一條髒兮兮的河流嘩啦啦的在身旁流動;看著這條河流,搞不清楚我怎會站在這個地方。先生駝著腰坐在輪椅上,我彎著背、安靜的立在輪椅後,覺得時間一剎那彷彿凍結,無聊的想著我日後的人生大概永遠無法忘懷停滯的這一刻,兩人都知道有大事即將發生,只能無能為力地保持緘默,專心而不耐煩的等著護士叫人,準備大手術。 

突然匯流進來了另一條河流,唱著歌的,很歡樂的聲音。一個高大壯碩的男子,也穿著醫院的手術衣,口裡唱著歌,不時吹著口哨,而推著輪椅走來的女子一逕微微笑著,一臉「真拿他沒辦法呀」的表情。男子一走進護理站,就中氣十足的嚷起來:「嗨,某某,我又來了,又要麻煩你們啦。」護士笑瞇瞇的圍過來,男子又說:「咦,某某怎麼不見了?」一名資深護士小跑路過丟了一句:「她轉到某某醫院去啦。」男子誇張地嘆口氣:「啊,早知道就轉去那兒,她超好的呀。」又馬上補一句:「還好你們都在呀!太好了太好了,我一定會獲得最好的照顧的。」 

站在旁邊的我忍不住好奇起來,他是誰?跟醫護很熟嗎?還是他也是一位醫師呢?或是他是什麼關係良好、大有來頭的人物呢?他到底是誰呀? 

男子又換了一首歌,唱到一半忘詞,回過頭跟女子說:「妳會接著唱嗎?這首我剛學的,詞竟然忘了。沒關係,吹口哨呼攏一下也行。」他就悠哉悠哉的吹起口哨了。 

我傻眼的盯著他,這傢伙應該超白目吧。大家心情都不好才對,他又是唱又是吹口哨的,拜託也體諒一下準備開刀的心情啊,太太太…太過分了。哼,我壞心的想,他一定只是來開氙氣這種微不足道的小手術。 

男子又催問護士:「還沒輪到我呀?某某醫師這回動作真慢呀。」不以為然的口氣彷彿到醫院開刀是家常便飯似的。 

我受不了,很客氣的:「請問你要開什麼刀呀?」 

他一派輕鬆的回答:「喔,小刀,睪丸癌,這回發現得早。」轉過頭去跟女子說:「去年比較嚴重呢,去年是大腸。對吧,老婆?」女子只溫婉的笑,並不回答。他又跟我說:「這回運氣好,前兩天我還在北京談生意,晚上陪客戶唱KTV,喏,我剛哼的歌就是那晚學的。接著就搭包機回台灣了,運氣好著吶,等於一下機就直奔醫院來了。」 

我驚嚇到不能置一詞,才再仔細的端詳了這對夫妻,更驚訝的發現女子小腹微微隆起,女子發覺我的視線,輕輕的說:「四個月了。」男子很得意的說:「對呀,頭一胎哩。」他抬起手向後拍拍老婆:「一切都會沒事的。」轉過頭問我先生:「那你呢?」 

先生也張大了眼睛:「啥?我嗎?喔,我也是大腸。」男子又伸出手拍拍先生的手背:「沒事沒事,術後超級良好的。相信醫師吧,這裡的護士也很優秀喔!妳們說對不對!」護士全都笑了:「是你這個病人超級配合呀!」

這時,有人唱名了。男子舉起手:「是我是我。」跟背後的老婆笑咪咪地說:「等會兒我就出來啦。」轉過頭又跟先生說:「病友,要加油喔。」 

我看看老公的臉,方才一臉的沉默都不見了,他也很有元氣的揮手:「嗯,你也要加油啦。」他再度嘩啦嘩啦的像條唱歌小河似的流走了,沿途護士都熱情的打著招呼,彷彿跟這條小河唱和一樣。等候開刀的小房間裡,護士頓了一下又恢復原先機械的動作,紛紛散開,我則恍惚感覺到春天來過又走過,現在呢只是暫時離開而已。 

先生回過頭,那個早上第一次牽起我的手。我緊緊的回握:「老公,要加油喔。你很幸運,在最糟的這一天,你遇見了一位天使。」 

我們很幸運,在那個悲傷無助又無力的時刻,有幸遇到一位天使。 

後來…… 

先生推進開刀房後,我獨自垂著頭坐在外面冷冰冰的廳室,揣著一切的希望及所有的悲觀,驀然看見剛才那位才有身孕的年輕女子,「啊!是那位天使的妻子。」想起伊的老公給了我們多大的勇氣,正想起身熱情的上前感謝她,突然瞥見一滴淚從她眼角滑下,我一時張大了嘴,硬生生扭過身來坐好。 

先生開完刀,出院,一如男子預言,術後良好。日子緩緩的流逝,有一天,先生突然問我記不記得等待室裡的那位天使?怎麼不記得呢?先生喟嘆著不知後來男子如何? 

我不知那位天使後來怎麼了,我也帶著一股無名的害怕,不敢去妄測那位年輕的準媽媽後來怎麼樣。我心底躲著個不勇敢又懦弱的逃兵,我只轉過臉刻意殘忍的忘掉那一滴淚,說:記得你曾遇見一位天使……。

人生這樣,就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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